善不孤 必有邻
庆盈
“二爷爷,您跟着我,我来养活您!”当时只有19岁的房泽秋这一句轻轻的承诺,到今天已经践行了三十五年的时间。她给予邻居李玉柱老人的不仅是衣食的无忧,更有精神的安慰。她写在纸板上的“我好不好?”,引来老人高举大姆指称赞。这是爷俩的一个开心游戏,哄得老人高兴,赢得一屋子的笑声。
《论语·里仁》中说,“德不孤,必有邻”。有道德的人不会孤单,必有同道。作者笔下是一组百姓善行素描,这些普通百姓的作为,如同旷野里的绿色植被,没有张扬的色彩,却透着中国传统文化细密久远的生命气息,这便是我们的重要文化基因——善文化。
当代中国人的道德素质怎么样?提高了还是降低了?一直以来,这似乎是个问题。笔者把目光投向了周围。
二爷爷,我来养活您
这是位于这座居民楼三层东户的一个普通两居室。进得门来,让人稍感不同的是,迎门的客厅相当大,有三十平方米左右,占去了这所房子近一半的面积。客厅很明亮,整洁干净,让人一眼就看出是经过了特殊的改造。南面的阳台同客厅成了一体,大大的阳台上镶着玻璃窗,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让你感到一股浓浓的、融融的暖。
来到这户人家的时候已近中午。当时,在阳台西部的阳光下安放着一张特制的床,床上半倚半躺着一位老人,老人面前放着一张小桌,桌面上除了水杯,还有一听插着吸管的易拉罐啤酒。床的旁边是一个可移动的坐便器,坐便器旁是一只简易木凳,木凳上整齐地叠放着几只薄薄的橡胶手套。其余,这个客厅除了位于北侧一家人吃饭的饭桌外,就只剩下老人斜对面东墙上一台较大的电视了,电视机正开着,声音很大。
来家里帮忙的邻居介绍,老人大多时间是沉默的,眼里却时常笑眯眯的,像一尊佛。邻居话题一转又说道,老人也多有任性的时候,而且在一些事情上还由任性变成了率性,由率性又生成了规律。比如说,老人喜欢看电视,并且醒来就得开电视,因此家里的电视机每天都要开12个小时左右。由于老人的耳朵不好,听不到音就要乱喊,因此电视机的声音也总需要开得很大,有时是打雷般响。刚搬来时,不了解情况的对门邻居便找上门来。再比如,老爷子只要醒着就不能离了人,一会儿看不到人影儿就吆天动地地嘶喊。
“因此她,”邻居指着这家的女主人说,“每天早上不到五点就得起床,起床后先到老人床前一站,好让老人的心安下,然后再收拾其他。”
“还有呢,”邻居继续说,“别看老人九十多岁了,说话不清晰、身体偏瘫,但是每天中午得喝一罐啤酒,这也是雷打不动的。”
正说着,一直安静着的老爷子张开嘴巴含糊不清地喊了起来,勉强能听得出是“云,云”,同时手比划着,脸上是种奇怪的表情。女主人这时像得了指令似的,只见她快步走进厕所拿出一个小盆,然后来到老人面前,麻利地解开老人睡裤的裤带。老人便在女主人的小心伺候下慢慢地解完了小便,喉咙里还不自觉地哼哼。
被唤作“云”的女主人叫房泽秋,今年54岁,是济南印染厂的一名下岗女工。过去居住在历下区东花墙子街5号的她,由于大明湖的扩建而搬迁到了现在的地方。当时跑了大半年时间才下决心选择这套房子,有两个重要原因:一是西郊的房子便宜;二便是这座房子的客厅有大大的阳台,而阳台通过改造又能同客厅连成一片。 “老人已经偏瘫在床整整三十五年了,光勤擦洗勤翻身还不行,还得晒太阳,否则不但要长褥疮,而且还会缺钙。”房泽秋边忙活边说。
老人叫李玉柱,1918年生人,是济南三建的退休工人,同房泽秋无亲无故。
1979年,刚退休不久的李玉柱突发脑血栓,导致半身不遂。由于老人一直单身且无一个近亲好友,当时只有19岁尚为姑娘的房泽秋同母亲商量后便把过去的老邻居李玉柱从医院接到了家中。
“二爷爷,您跟着我,我来养活您!”房泽秋这一句轻轻的承诺,到今天已经践行了三十五年的时间。
为了给老人增加营养,家中便常买些肉蛋和鱼虾改善伙食,每天早上还特意给老人加一勺蛋白粉。但由于老人不能活动,因此一开始便产生了严重的便秘,尝试了各种办法均无效后,家人只得用手抠。刚开始是房泽秋同母亲轮流,婚后是房泽秋同丈夫于海轮流。后来,长到10来岁的儿子于霄宁也学会了。再后来,新娶进门的儿媳妇王娜也加入了这个行列。
于霄宁说,“刚开始忍不住要吐,特别是有时正吃着饭呢,爷爷便打着手势喊了起来。这样的话,不仅饭没法吃了,接下来一整天都没有胃口。后来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这的确是一个特殊的家庭,这确是一个不寻常的女人。知道的人都说房泽秋不容易,由于年年月月无时无刻地照顾这个无亲无故的老人,不仅需要自己有铁打的身子,而且还需要自己有铁打的心理素质。
三年前,一向乐善好施、乐观向上,在国有企业工作的丈夫于海下班途中突发脑溢血而抛下了这个自己艰辛付出又万般牵挂的家庭,也使于海多次信誓旦旦一定要两口子一起为老人养老送终的话语成为了泡影。
然而,最为现实的还在于丈夫的去世不仅抽走了房泽秋的主心骨,而且让这个家庭失去了主要的经济来源。房泽秋自己的下岗补助至今不足2000元;儿子于霄宁由于需在家照顾老人而不能外出打工,只能找了份依靠电脑工作的兼职,每月收入仅1200元左右;儿媳王娜一直领着失业救济金,2013年儿媳王娜又诞下了小宝宝。
“我们苦点没啥,但是别家的老人和孩子能享受的,也盼着我们的老人和孩子能够享受得到!”王娜向往地说。
于是,房泽秋除了经常回娘家伸手之外,便是从自己的身上省。这些年,她很少吃肉,也从不添一件贵点的衣服。但无论再难,也从没有让老人受一点点难为。
周围的议论也长期地磨练着房泽秋的意志,“这个女人到底图个啥呢?”三十五年来,不管走在路上,还是在社区里,经常有人交头接耳地议论或者指指戳戳,无非是表达着李玉柱有房产或者巨额财产之类的疑问。
而房泽秋似乎炼就了金刚之身,充耳不闻,充耳不问,充耳不语。她从来没有向人解释过,李玉柱的退休工资从几十元一路涨来,到今天才有2000元多一点,其他便身无一物了。这便是古人说的,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吧。
但是,李玉柱是幸运的,他什么都没有,他却什么都有了……
“三十五年里,老人住院的次数已经记不清了,光病危就不下三次。”房泽秋说。
2012年的冬天,还没从失去丈夫的痛苦中缓过神来的房泽秋,晚上正发着高烧迷迷糊糊的时候,被老人低低的呻吟声惊醒了。她一跃而起,趿着鞋跑到老人的床前,伸手一摸,老人的额头烫得吓人,然后便手忙脚乱地同儿子将老人轮流背到医院,整整折腾了一天一夜。那一次,医生劝道,“算了吧,老人都这把年纪了,还是回去准备准备后事吧。”但是房泽秋坚持治疗,咬牙挺了下来。而经过一周时间的抢救,老人的生命又一次奇迹般地留了下来。
“我妈妈是又犟又灵,”儿子于霄宁说,“如果不是我妈妈一次一次地坚持抢救,都不知道爷爷死过几回了。她还特别灵性,只要爷爷有需要,有时是一点儿声音,有时是一个手势,有时是一个表情,她都能迅速领会是什么意思。只要爷爷需要时稍一动作,她便像是被按了开关似的,噌的一下就到爷爷跟前,就连我爸爸刚去世那段愁眉不展茶饭不思的日子里也是这样”。
笔者便常想,几十年瘫痪在床而能活到96岁的老人能有几个?自己的老人需要用手去抠方能大便,年年、月月、日日、时时,我们能做到吗?
我给你们当儿子
另一个故事的主人公叫张兴才,家住历下区永大清华园小区,1951年7月生,1969年入伍,2006年离开行政机关。
1995年,与张兴才最要好的41岁的战友张毅得重病去世了。张毅是家中的独子,更是家庭的支柱,这晴天霹雳一下子把一双父母击倒了。
给战友忙完丧事后,张兴才实在看不下这一幕,当即对战友的父母承诺:“您二老放心吧!以后,我给你们当儿子,你们就是我的亲父母”。
从此,张兴才成了四个老人的生命支柱和感情依托。既要照顾自己年迈的父母,又要赡养战友的双亲。
张兴才的生活紧张忙碌了起来,由于战友的父母精神状态很差,张兴才一有时间就往老人家中跑,嘘寒问暖、排忧解闷,有空就带老人出门走亲朋、逛公园、听说书、看演戏。
一年后,在张兴才的努力下,二位老人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精神也慢慢恢复过来,张兴才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老人原来住在偏僻郊区的不足80平米的破旧房子里,环境脏、乱、差,设施和交通条件都不好。为了让战友的父母能够安享晚年,2002年,张兴才决定为两位老人买房子,改善居住条件。最后在市区条件较好的地方选了一套位于一层的面积146平米的三室两厅两卫房,还花了两万五千元钱买了小院,好让老人能有出来晒晒太阳并活动活动的地方。
说到当时交房款的情景,张兴才记忆犹新,“当时,房款总共是28万元,第一期交10万元。在2002年,10万块钱对我来说简直是座山啊。我四处投亲靠友,借到一部分就先交一部分,10万块钱交了五次。”
在交第三次房款时,实在没有办法了,张兴才才找到老人远在美国定居的女儿,由其邮寄来了两万美元,总算交齐了房款。二位老人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住上这么宽敞明亮的大房子。
这捡来的儿子“就跟自己亲生的一样”,现在总也合不拢嘴的二老逢人便夸。
通常,我们所追求的敬老爱老的最高境界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就如同房泽秋和张兴才吧?
93岁的义工老太
济南市历下区燕山蔬菜市场位于这座省会城市的核心部位。
长期以来,这个市场的经营业户们都熟悉了一道风景,就是每天傍晚快要收摊的时候,就会有一个身高只一米五多点打扮得清清爽爽的老太太来到这里捡拾菜叶。赶上实在没有菜叶可捡的时候,她便会到有条件的摊位去收摊,就是把人家经营了一天后剩下的菜论堆买回家去吃。
人们还知道这老太太脚上的布鞋都是不到十块钱的,老人的内衣都缝着补丁。
但是,这样的一位老人,却是个离休干部,每月领着5000多元的工资呢。在济南通往南部山区的公共汽车上,这个老太太是个名人。只要看到老太太提着布包登上车来,男女老幼的乘客们便会纷纷起身让座。老人也不客气,坐下后便同人们熟络地拉起呱来。
相熟的人们都知道,老太太已经在这趟要在路上行驶两个小时的公共汽车上颠簸了二十多年,她每周至少一次去南部山区义诊并到位于南部山区的济南市儿童福利院做义工。开始身子骨结实的时候是专为人们推拿按摩,随着年岁增大,体力也逐渐减弱,她便在推拿按摩的基础上又加上了点穴和针灸。总之,山里朴实的农人们都知道这个治病不收钱的小老太太有一手治疗腰椎间盘突出的绝活。
后来,老太太的服务又从儿童福利院拓展到南部山区两个乡镇的好多村子,这就需要她下了汽车然后再走上很远很远的路程。累了饿了的时候她就会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啃上几口带来的馒头,然后再熟门熟户地挨家巡诊。有时候天晚了,赶不上回城的车,她便就近住在农户的家里,一点儿也不生分。
如今,这个老太太的腰椎间盘义诊点已达到了9个,分布在城市社区和偏远村庄的角落里。前不久,在一个社区的义诊点上,当周围的人们看到这个93岁的老太太麻利娴熟地反背起一个40多岁的女患者而目瞪口呆时,她却还在口里轻松地念叨着,“都别动,都别动,她这种病非得有这动作才能伸开。”边说着还边掂了几下。如果不是亲眼目睹这一幕,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的。
她叫于瑞芝,1921年生人,在幼时那动荡的年代里她成了一名孤儿。用老人家的话说,“是新社会给了我生命,是街坊邻居把我拉扯大的,因此我要一辈子做善事做好事”。这样一句话,她一生都在默默地实践着。
进到于瑞芝老人在济南警备区干休所不大的家里,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一个在饭桌正中央规规矩矩摆放着的通红的捐款箱。这个由老人自己动手制作并已放置了20多年的捐款箱两侧还贴着对联,上联是“献爱心”,下联是“为人民”。在家里,不仅老两口自己要定期不定期地往捐款箱里塞钱,而且这个家庭还有一个特殊的规矩,就是孩子们回家时也要捐款。“没有多,有少也行”。
老人有六个子女,但是四个儿子的日子过得很一般,即使如此,也没有少捐钱。刚开始的时候,每逢春节,孙辈们看着老人手里拿出的压岁钱会说:“奶奶,你就别倒手了,直接把给我们的压岁钱放到捐款箱里吧。”孩子们的话语里不无调侃和埋怨。
但是后来,这些孩子却每年都会主动地将收到的所有压岁钱都投进这个捐款箱。老伴尹逊远也是一名从部队上退下来的离休干部,两位老人有一个默契,就是每年都要捐出至少一个人的全年工资。
每逢年底,于瑞芝都会抱着捐款箱步行来到街道,把一年来集起的钱一张一张数好,捐给慈善机构。
截至现在,这个家庭向社会累计捐款达到了二十万元之多。
“老天真是睁眼,”于老太太说,“有一次,为了帮助孤儿,都快过春节了,还差着6000元钱,正着急呢。这不,政府就奖给我6000元,正好填上了这窟窿。”于瑞芝眯着眼睛告诉笔者。
办事处的工作人员说:“现在每次表彰会发奖金,都不敢给她现金,因为一转身她老人家就会捐掉。”
几十年里,老人共赡养捐助了十二个孤儿,这些当年的儿童现在年龄最大的已经30多岁,并且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这些孤儿中也有一些像于瑞芝一样,孜孜不倦地做起了慈善……
结语
这些年,在济南东部的这个面积只有100平方公里的区里,笔者常常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小人物以及他们所做出的点点滴滴,这让我感悟到,善不孤,必有邻。(《大众日报》5月16日载)